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点点滴滴为良医——再读《伤寒论》有感

发布日期:2023-04-17 09:15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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数年前的一件小事总萦绕于心,令我至今不能释怀。

 

一个年轻的父亲带着咳喘的孩子前来就诊,我很快诊治完毕,取方《伤寒论》的桂枝加厚朴杏子汤(桂枝7.5 白芍7.5 厚朴7.5 杏仁7.5 炙甘草2 生姜2片 大枣3枚 七剂,日一剂,水煎服)。临走前,我特意告知病人,孩子的病必须抓紧治疗,否则缠绵反复,遗患无穷。二十天后,患者姗姗来迟。孩子的父亲诉,服药后咳喘已缓。我责怪道“七天的药,怎么至今才来?”其父面有难色:“中药难以下咽,孩子昨天服完药,今天就赶来了!”我一愣,此方量小,药味甜中微有辛辣,怎会难以下咽?细问始知,上次看完病,我告诉他,中药每天一剂,煎煮两遍,一天分两次全部吃掉。可怜的父亲,药汁让孩子喝了,还要逼着孩子把药渣吃掉。枝枝棒棒的药渣,三、四岁的孩子怎能下咽?!父亲也挖苦心思,把药渣剁碎了,再反复煎煮,直至药渣稀烂。即便如此,每付药孩子三天才能服完。三七二十一天,他们这才急慌慌地赶来。

 

我啼笑皆非,世间还有如此愚笨的父亲!望着孩子,心中却莫名升起一阵心酸。可是,这样的事责错在谁?是这个可怜、愚笨而慈爱的父亲?还是我医嘱不清?念头在心中一闪而过,未曾深究。

 

此次参加仲景书院北京第二阶段的集中培训,老师讲到:《伤寒论》的每段经文,都是仲景先师的一则医案总结。我们学习经文时应还原出张仲景诊病的场景,才能更真切地体察、贴近圣人的发心和初衷。

 

携着如此心境,我重新打开《伤寒论》研读……

 

我闭目若有所见:诊室外病患簇拥,诊室内安安静静。一个年老慈祥的医者,诊治一个始得中风的患者。病人厚衣加身,额头微汗,哆嗦寒颤。医者切脉之后,缓声道“你患了中风,用上药,会很快痊愈的。”然后在处方上写下五味中药,取了三剂。然而诊病却未结束,老人叮咛道“煎药时把五味药切碎了,加上7升水,用小火煎煮,药汁剩余3升时,取药汁,去药渣;等药汁冷热可口时,服用三分之一(一升)”。

 

老人继续讲到:服完药,一定要喝一碗热粥来帮助药力祛除邪气;然后卧床覆上厚被,约一个时辰,会微微出点汗病就能好;但不能让汗出太多,伤了正气,这样病情就会反复加重。老人顿了一下,又道:服药一次,汗出后病好了,剩余的药就不要服了。如果汗未发出来,应再服下一升药,喝上热粥,盖被取汗。如果还不出汗,喝药间隔的时间要缩短,半天的时间把三升药全喝完。老者转头对身边的学生讲到:重症的中风患者,要白天黑夜连续服用,甚至要煎药两三剂,才能汗出病愈。医者又叮咛道:服药的同时,还要注意饮食。生冷的、粘腻的、肉类、牛乳奶酪、酒水都暂不食用;葱、蒜、韭菜、芫荽还有气味刺鼻的食物都要注意避免。患者听完感激着走了。

 

我睁开眼,回味着老人的循循善诱。他娓娓道来,语重心长。我忽然想起,我的恩师曾经教导:“汉语文属于具象性语言文字系统,形象思维是传统文化中认识客观世界的重要思维方法。我们应透过外在的“象”去体会和探寻它内在的实质。”若此而论,第12条经文在我脑海中呈现的“象”将为我引出怎样的实质?

 

难道仅仅是“阳浮阴弱”的中风病机,和中风病的再现式体验?第12条经文论述病症及方药仅用字73个,而煎服法却占用156字之多!桂枝汤方是《伤寒论》的第一个汤方条文,在惜墨如金的东汉竹简时代,张仲景要向后人诉说什么?

 

我岿然独思,神游于1800年前的东汉末年。

 

在那个民不聊生,饿殍遍地的岁月,张仲景是如此心痛。战乱屠杀了大量的青壮年劳力,而大乱之后的大疫呈现着“路有冻死骨,千里无鸡鸣”的惨象。

 

张仲景一方面夜以继日拯救病患,一方面整理病案,着手编纂《伤寒杂病论》。

 

仲景想:如果此书仅作为一本传承医术的方书流传后世,是不会让从学者成为一名天地之间的大医。一个医者若没有悲天悯人之心,得此医术,反会祸害人间。

 

在物资匮乏、洛阳纸贵的年代,张仲景没有精力和财力书写《大医精诚》式的医德教育;何况“仓廪实而知礼节”,百姓食不果腹,衣不蔽体,病痛缠身,谁愿倾听那些“高大上”教诲?远不如诊疾愈病来的实惠。

 

仲景先师在书中只能在指导用药的字里行间,反复叮咛从医者应如何认真全面地观察病情,耐心细致地给予病患进行讲解,这是治病的需要!一个医者若能日复一日地坚持这样的操守,也是成就悲天悯人大医情怀的必由之路!张仲景可谓用心良苦!

 

在《伤寒论.原序》中他更是喟然叹道:“感往昔之沦丧,伤横夭之莫救,乃勤求古训,博采众方…为《伤寒杂病论》十六卷”。仁爱之心跃然纸上!此正是仲景精神之旨归,《伤寒论》神韵之所在!

 

至此我终于明白,第12条经文为何方症简略而煎服之法描述的如此细腻!

 

此刻,我想到自己二十余年的从医历程。踏入临床的那一刻,自己期盼着成为一名良医。“读经典、拜名师”,勤于临证,我渐而声名鹊起。每日的门诊量从三十、四十到五十、六十,甚至上百,自己一直追逐着数字的游戏。

 

如今回首望去,自己何曾真正明了良医的内涵和境界?良医难道仅是将中医经典理论倒背如流?或者是掌握了某种疾病的特殊方药和独特治法,为别人所不能为?抑或是为个人、为医院带来可观的经济收入?或者以行医为跳板,去获得荣誉并结识许多社会名流贤达?或者……

 

再读《伤寒论》,我渐有所悟,一个良医体现在点点滴滴的临证实践中。一个温和的眼神、一句温暖的话语、耐心的解释、细致的体察,一种对病患内心深深的感知和体谅,都折射出悲天悯人的情怀和洞察世事的睿智,这是良医!他不是不可触及的“高大上”,更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天外飞仙!

 

仅凭医术诊疾祛病的医者永远不会成为良医!医术失去仁心的驾驭,只是一种体面的获取生计的手段。

 

我忽然想起那个将药渣喂服孩子的父亲,他的愚笨不是错,或许只错在没有遇见良医!那一刻的我也没有错,因为那时的自己仅是一名追求医术的医者。

 

 

河南省中西医结合医院 主任医师 韩伟锋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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